原標題:這個春天,每個村莊都很安靜
空地很快又真的空了起來,就像一路上的村莊和田野,安安靜靜地度過春節,安安靜靜地走進春天
2020年2月1日,農歷正月初八。
北京市大興區岳家務村的村口,一條紅色的橫幅卷成一卷,橫拉在進口的公路上,橫幅后面,是一輛同樣紅色、同樣橫在路上的小型消防車。
路邊的崗亭上貼著一張寫著“閑人免進”的紙,崗亭無人值守,整個村口空無一人,筆直的村道空蕩蕩一片,很長時間都看不到一個外出的人。
過了一個不走親戚、不串門的春節之后,人們仍然留在家里,等待著疫情過去、春暖花開的那一天。
被堵住的村口。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
黃土堵路,外來人口登記
封村的不僅岳家務村,周邊幾乎所有的村口都封住了,只是形式不同而已。走村串鄉已經不可能,村莊拒絕陌生的車輛,尤其是外地牌照的,在本村居住的外來人口,也要登記。
不遠的東沙窩村,幾個路口都被黃土堵住,只留下一個可供車輛通行的路口,一根繩子攔在路口,旁邊豎著兩個牌子,寫著回京、來京人員的注意事項,三四個村民在繩子后面,或坐或站,他們身后的村道上,同樣一個人也沒有。
這里是西瓜的產地,附近有很多西瓜大棚,還有幾家知名的種植戶,往年這時候,已經開始準備栽苗了,到三四月份,大興的小西瓜就可以采摘上市了,但今年不太一樣,直到現在還沒動靜。
一位值班的村民告訴記者,他家也種西瓜,差不多也該到忙的時候了,但遇到這樣的特殊情況,只能理解,他不太擔心瓜苗的事情,村里也有人育苗,自己也可以育,但其他的東西,還要從外面運進來,他不知道會不會變得麻煩。
西沙窩村和東沙窩村的情況幾乎相同,村莊封閉,站在村口,除了值班的村民之外,看不到一個人,聽不到一點兒聲音。
上班的人還沒復工,外出歸來的人在家隔離,有人值班的路口要登記、測體溫,黃土堵上的路口則空無一人,沒有值守的村民,也沒有穿越路障的行人,甚至連路上亂跑的狗都沒有。
附近的公交車站上,沒人等車,一對夫妻帶著孩子在路上慢慢地走過,每個人都戴著口罩,經過公交車站時也沒有停留,依然往前走,一直走到看不見人影。
空空蕩蕩的馬路。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
曠野之中,放風箏的老人
沿著村邊的公路往東走,路上車輛很少,很久才能遇到一輛同行或者相向而行的汽車,偶爾會有呼嘯而來,呼嘯而去。
路邊的曠野里,四顧無人,許多大棚空空蕩蕩,有的大棚上還有大洞,顯然在寒冬破損了,主人還沒來收拾。
在一片十多個大棚的花卉基地中,一輛三輪車停在一座大棚前,大棚里種著成片的石竹,葉子有一寸多長,一對夫妻正在棚里干活,給這些石竹剪葉子,剪去冬天長成的老葉,讓它重新長新葉。
主人是張家口人,過年沒回家,一直呆在北京,他們有些慶幸,如果當時回去了,可能就回不來了。不是北京的村里不接受,而是根本出不來,他的許多老鄉都回家了,至今還沒能回京,大棚只能放在那里。
大棚的男主人告訴記者,他的花卉基地里,有許多種花草,基本上都是供給綠化工程的,但今年還沒人來洽談買賣。
離開大棚不久,記者在一片空地中看到了第二個在野外的村民——一位在地里放風箏的老人。
那是一片玉米地,去年收割后留在地里的秸稈根部,還一根根豎立在地里,地已經化凍了,地面很松軟,秸稈很輕松就能拔起來。
放風箏的是一位大爺,一輛電動三輪車就放在地頭,他在地中間,離公路很遠的地方,四野無人,但他的口罩仍舊戴得嚴嚴實實,看到記者靠近,大爺開始往遠處走,記者跟過去時,他讓記者停下,“別來跟前了,就是躲你們呢”,他說。
草莓棚邊,等客人的夫妻
從1月20到2月1日,村莊封鎖、社交中斷,絕大多數人還守在家里,但也有人有點兒耐不住了。在潘馬坊村的村口,幾個工程路障堵住了通往村里的道路,但就是路障后面,村道邊上的一堵墻前,一個大爺獨自一人坐著曬太陽。
大爺告訴記者,在家里呆太久了,出來找個沒人的地方透透氣,這里離村莊不遠也不近,沒人來這里,還能看看旁邊公路上往來的車。
曬太陽透氣的大爺。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
其實,公路上的車很少,寬闊的公路,很久才會有一輛車經過,車速飛快,沒有人停下來,即便這里,真的有值得人們停下的地方。
在長子營附近的一處草莓采摘園里,一對年輕的夫妻在路邊搭了一個透明的塑料窩棚,也在等待著過路的人。
這對夫妻是黑龍江人,在北京種草莓已經五六年了,他租了20多個大棚,每年過年,都是最忙的時候。
春節前后,是北京郊區草莓采摘的旺季,二十多個大棚分在兩處,夫妻倆要分開照顧,路口的車停得滿滿當當,來晚的人幾乎找不到地方停車,大棚里每天長熟的草莓都會被摘得一干二凈。
草莓大棚。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
今年不一樣,一整天下來,幾乎沒什么人來,夫妻倆降低了價格,也無濟于事。
其實,即便有人來,也感受不到采摘的樂趣了,男主人告訴記者,偶爾有人過來,他們也會勸對方,不要進大棚,棚里空氣流通不暢,人多了不太安全,他們摘好了草莓,放在路邊,有人想要的話,可以直接買,比進棚采摘更便宜,買了就走,最好別多接觸。
拆遷村里,發消毒液的人
除了這對年輕夫妻的大棚,其他大部分的采摘大棚都鎖著門,有的在門口留下了主人的電話號碼,更多的什么也沒留。在一處鎖門的大棚邊上,記者隔著塑料膜看到,棚里的草莓紅艷艷一片,但原本應該繁華忙亂的采摘園,一個人都沒有。
肺炎確診人數仍在增長,城里城外的封鎖仍舊嚴密,如非必要,人們更愿意呆在家里,至少呆在村里,這是最安全的方式。
也有人不能呆在村里,不得不在這個時候出門。
在安定鎮高點村外的路上,遠遠望去,村莊已經是一片廢墟,這村子去年10月拆遷,村民們在外暫住,等待回遷。
橫幅上寫著“疫情就是命令,防控就是責任”。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
但村里仍有人,就在村莊邊上的口上,村子大門的崗亭仍有人值班,欄桿放下,上面掛著一條橫幅,寫著“疫情就是命令,防控就是責任”。
崗亭后面幾十米處,是村里的一處丁字路口,幾張條桌拼在一起,上面擺著一桶桶84消毒液,幾個工作人員在桌子附近,戴著口罩,負責發放消毒液。
許多村民在附近的村莊租房子住,收到消息后,來這里領消毒液,有人帶著礦泉水瓶子,現場灌裝,不論是發消毒液的,還是領消毒液的,大都很沉默,默默地來,默默地裝,默默地走。
村民來領消毒液。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
一位外村的人回家,想經過廢墟中的高點村,但工作人員告訴他,過不去了。他掉頭往回走,這回回家,要繞遠了。
安靜的田野,安靜的春天
從大興一直往東,到通州,沿路所有的村莊都是封閉的,村里的道路上,也大多安安靜靜,沒有出門的行人,沒有閑聊的村民,沒有玩耍的孩子。
村口是唯一能看到人的地方,他們大多是值班守門的村民,有的三三兩兩站在村口,一邊聊天,一邊等待進出的人,為他們開門、量體溫。而黃土堵上的路口,則基本無人值班。
黃土堵上的路口。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
在通州北大化村,黃土堵上了進出村子的水泥路,土堆上還插著一個不知道從哪里拿過來的牌子,張貼著“禁止通行”的字樣,牌子上原本的字被遮住了多半,但還能看清楚。土堆后面,幾個散步的人從村里出來,走到這里又折回去了。一個“全副武裝”的老人騎自行車到土堆邊,看了看,掉頭回去了。
在張家灣鎮附近,車和人漸漸多了起來,張梁路的路口,幾個戴著紅袖箍、紅帽子的村民守在路口,給路過的人測體溫。這里不攔車,因為這條路不僅通往后面的村子,還通向其他的村子,想攔住顯然不現實,一位拿著測溫儀的大爺,不時把測溫儀揣進懷里,焐一會兒又拿出來。天氣冷,這東西要焐一會兒才能起作用。
另一處張家灣附近的空地上,三五個人互相隔得老遠,各自在放風箏。風還是很小,風箏幾乎飛不起來,一對小情侶放了一會兒,一直都沒飛起來,收起風箏回家了。另外一個人的老鷹飛起來了,但很低,也飛不久,過一會兒就掉下來了。
戴口罩放風箏的人。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
還有一個大爺,帶著一個F22戰斗機形狀的風箏,這是一種特殊的風箏,0級和1級風狀態下能玩,正適合現在,不過這個風箏非常考驗技術,難度很大,飛不太高,但能做出很多漂亮的動作,盤旋、俯沖、爬升等。大爺已經玩了一會兒了,準備回家了,非常時刻,出來透透氣已經不容易,不能待太久,他告訴記者。
幾個人相繼走了,空地很快又真的空了起來,就像一路上的村莊和田野,安安靜靜地度過春節,安安靜靜地走進春天。
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攝影 王穎
編輯 張樹婧 校對 何燕